永远的夏娃 作者:moonriver(hehui@mail.777.net.cn) “你相信命吗?”林珑问我。 “我只信自己。”我耸耸肩。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林珑的侧影,她的确漂亮: 丰满 的身材,一张无懈可击的脸,尖尖的下巴,挺秀的鼻子,小巧玲珑的嘴,唇线分明,弧 度美好。她半垂着长长的密密的睫毛,半掩着清亮的眸子,乌黑的长发如水般披泻在肩 上。 我们坐在我的小屋里,漫无边际地瞎聊。电话响了, 我过去接, 打错了。 回屋林珑记不起刚才说的是什么,我说我也不记得了,于是换个话题又聊。不知哪 句把她逗乐了,她笑起来。她的笑真灿烂,令人目眩。 我拿起她的杯子去添白水──她不喜欢别的饮料。她问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回屋 她又问了一遍:“你那篇小说还写吗?”我知道她是指高中那个胡侃的“校园记事”。 “不了,懒得糟蹋自己。我正构思一部以你为女主角的,相当不错,我准备拿它冲击茅 盾文学奖。”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我喜欢看她笑的样子。 送走了林珑, 我洗了澡,换了件印着“不当总统就当广告人”的文化衫,懒洋洋地 拎了盒烟去学校找西门子自习。西门子的寝室里一股怪味:汗臭、烟味和不知什么味儿 混在一起,很难闻。西门子正主打“拖拉机”,我便点起一支烟,拿本书慢慢看。 我们到达自习室门口时,巡查老师堵截了踢着拖鞋的西门子,勒令他回去整装。西 门子和他吵了起来,我等了一会儿,没了耐心,自顾进了屋,电扇下的座儿已挤满了人, 我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也不管座上有本标志“有主”的书,一屁股坐下去。 我看得非常专心,也看得非常入神,以至于当我突然抬头,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旁边 时,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静静地站着,不动声色地盯着我。尽管四周坐满了自习的人,她站在那里却并不 显得局促,她显然不属于那种“漂亮”类型的女孩,然而那对晶亮的眸子却十分生动, 让人一眼难忘。那眼神与其说是揶揄不如说是得意。 我明白她在等我道歉,于是侧身让出座位,冲她呲牙咧嘴地说“SORRY” ,她挺矜 持地笑了笑, 眼里的得意之色更重了。 刚刚安顿下来,还没看几个字,随着“咔”的一声,一切消失在一片漆黑中。停电 了,教室里响起一阵抱怨声,我却很为有了个不看书的正当理由而兴奋。我颓废地瘫在 座位上,思忖着要不要打着打火机,去找西门子,旁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标准的“京片子”: “还在吗,你?” “在。”我应着在裤兜里翻寻,并没注意是谁在跟我说话。 “没事?” “没事。”我继续翻上衣兜,顺口答音。 “找什么呢?” “打火机。”我想起落在西门子宿舍里了,放弃了寻找。注意力一散,我忽然意识 到说话的是那“得意”。 “黑着灯多浪漫,找那干吗?” “我怕你对我不轨。” 我好象看见那对生动的眼睛跳动了一下。 “你这人还真逗。” “哪里哪里。” “而且挺谦虚……” “过奖过奖。” “……还有点皮厚。” “彼此彼此。” 我听见她低声嘻嘻笑,猜想她这时的眼神一定倍儿高级,可惜什么也瞧不见。 “你是哪个系的?”我问。 “哇,我原以为你特超俗,原来也就这套儿。下面该问我叫什么了,然后你就说自 己是哪个系的,我们其实很近乎,没准天天都能碰面──这也颓酸点吧?” 即便在黑暗中,我仍能感到她那对顽皮的眼睛直盯着我。 “对,是酸,我。” 我听见她在黑暗中用手指叩着桌子。 “你是不是特俗?” “俗。” “不过你也别自卑,你这样的人多了,我常见。” “是吗?那我放心了。” 她笑了。 电一直没来,我和“得意”又聊了一阵子,我没再问她名字、在什么系。后来值班 老师拿手电来送女孩子回宿舍,我拦住了她:“下次我们要再见面算朋友了吧?” “算。”她笑着走了。 我摸黑回寝室,一路上怎么也拼凑不出“得意”的脸,只记得那对晶亮的眼睛。 早上的课结束后,我身心疲惫地奔向食堂。尽管天很热,一对对情侣仍勾肩搭背地 腻在一起,招摇过市。我一路磕头虫似的跟捧着饭盒的熟人点头,一个挺让人闹心的家 伙缠着我说话,说别看他现在这样,将来肯定比我们都强云云。我知道他在他们系声名 狼藉,女生见他就躲,为此他很苦恼,于是揪住一胖姑娘推荐给他,撒腿就跑。 我正排队计算着这个月的银子还够我吃什么,一个朋友窜到面前,大叫:“段桑远, 你不够意思!”我吃了一惊,连忙答:“冤枉,冤枉。你没见我也改吃草了吗?要不, 今儿这菜票归你,我干吃白饭,成不?”那朋友嘟嘟囔囔,还是拿了菜票走了。 我孤独地坐在食堂一角大嚼白饭,觉得自己特不幸。这时,林珑和几个女孩进来了, 饭厅里立即有不少目光被吸引过去。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去找她,跟她在一块太打 眼。据我所知,围在她身边的有好些多情公子,都挺潇洒,又有钱。 吃完饭出食堂我看见西门子正在不远处和谁聊天,就慢慢走过去。 “段桑,抠泥叽哇!(日语:段先生,午安!)”关全摇着乱草般的头发跟我招呼。 这小子亲日,学的是日语导游,外号松紧裤带子。 “段桑远,你昨晚怎么回事?”西门子发难。 “什么?”我跟他装糊涂。 “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 我们笑了,我本想说说“得意”,一转念,压住了瓢。 我下午没课,于是逼着西门子和关全也逃了课去游泳,我们游得很开心,也很累, 直到摆不动手臂才上岸。我们摇摇晃晃走出泳场,发现放在更衣室的衣裤被人翻过了, 仅有的十几块荡然无存。我们骂骂咧咧地穿上短裤,光着膀子冲了出去。校园里人不多, 我们见到比我们小又放单的孩子就戏弄一顿。晚饭我们到校门口的小饭馆里赊账,老板 娘说我跟西门子都有欠账,不愿再赊。我掏关全的学生证抵押她才上了几个菜。关全叨 叨咕咕,被我和西门子臭骂一顿。 自习室里静悄悄的。她坐在窗口,落日的余晖使她罩上一层光晕。她低头看着书, 神情细致而专注,整个人十分飘逸。 我悄悄地走到她身后。她正在看的是一本原版书。她回头看见我,眸子里立即浮出 那份熟悉的灵动。她坐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身边的空位,我坐下来。 她低头继续看书,我也静下来自习。教室里只有电扇轻微的嗡嗡声和沙沙的翻书声, 窗外夏蝉起劲地叫着,一丝微风掠过,把草香送进教室。我深深地陷入这种恬静的气氛, 心无旁骛。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碰了碰我,我抬头,她指了指腕上的表,我瞄了眼时间,点了 点头。 “你是学习委员啊?”出教室时她瞪大眼睛问。“看书这么认真。” “应付期末考的。”我淡淡道。“哎,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又俗了吧?”她笑。“一到节骨眼儿准来这么一下。” “是俗,我。”我掏出钥匙串。“要没事我走了。” “喂,这么黑你就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去?”我能想象那对眸子狠瞪了我一眼。 “俗了吧,你。”我大笑起来。“原来你也免不了这套儿。得,想不送你都不行了。” “少废话。”她又羞又急。 路灯极暗,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我屡次动念想吓吓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住最东 边的那幢女生楼,离楼口还有一截她就不让我送了。“怕什么?”我理直气壮地向前闯。 她急了,往回推我,一边说:“好啦,算我求你。我怕了你啦。” 我得意地站住,看她往里进。她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在灯光的折射中对我粲然一笑, 道:“我叫白蝶儿,白色的蝴蝶儿。”说完转身消失在灯影里。 我愣了一会儿,只觉怦然心动。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忙碌中度过。平时不太温书,结果积下好几本书的欠账。我头悬 梁、锥刺骨地奋斗,以求一张说得过去的成绩单。辅导员跟我不错,他私下里告诉我这 回学校要抓几个典型整治一番,我因而加倍努力。 我们的考试开始时间相当晚,但安排还比较紧凑,考的内容比我预计的简单了许多, 我一点儿也不担心结果。 热浪席卷着从校门口出来的每一个人,他们无一例外地心事重重地埋头走着。我从 川流的人群中拦住林珑:“能拉兄弟一把吗?”她抬头看见我,笑了。 这个月我的经济涌现了“赤字”,紧缩了好一阵子,因此下决心要把胃的损失补回 来。我们坐在大排档里吃油炸大虾,七块一斤的大虾,我一气儿叫了三斤半,每当剥开 一只,把那段润白鲜嫩的肉蘸上醋,放进嘴里,我都要闭上眼摇头晃脑地品味儿。 “看你吃东西真开胃。”林珑笑着说。我也冲她笑笑,顾不上说话,只是一个劲儿 吮着汁水淋漓的手指。林珑递过一块洁白的手绢,我不太忍心,摇摇头。“这有什么?” 林珑对我的不爽快颇为不快。 我送林珑往车站走。与我并排走时,她习惯在中间留出一定的距离。她其实是个很 小心的姑娘,戒备感很强。我懒得点破她,笑嘻嘻地跟她说话。 我们聊了很多,我很想问问她是否已有了男朋友,因为我看到过她和一个高大英俊 的男孩一起散步,但想想她不太喜欢别人过问她的私事,尤其是这方面,就钳住了口。 回到学校时,夕阳尚未落尽,一抹红霞飘摇在天际,很美。我一个人在校园里散了 会儿步,觉得挺没意思,就去女生楼找白蝶儿。管门的老太太一个劲儿摇头,说压根没 这人。我一连拦住好几个女孩,都称不知;打电话找这楼上几个认识的女孩,不是出去 了,就是回家了。 我来到西门子的寝室,竟也空无一人。我懊丧极了,回宿舍收拾了一下,寄存了行 李,蹬上破车一路响着回家了。 天闷闷的,窗外的世界象是被火烤着了似的,反射出刺眼的光,蝉焦燥不安地拖长 声音狂唱。 我坐在家里开足空调,胡诌一份调查报告。学校要求假期实习,我也去了一家合资 公司,但所做的只是看报纸和读小说,没学到什么又浪费了时间。 录音机开着,一个殖民地的所谓歌坛“天王”正用粤语唱着。曲子挺美,但那位影 星出身的“天王”演绎的总差了些什么。我听了会儿,索然无味。 比较而言我更爱欧美得流行乐,ROXETTE的《DANGEROUS》, SINEARD O'CONNOR的 《NOTHING COMPARES TO YOU》都是我的至爱。我出了会儿神,忽然特别希望有人打个电 话来,起初我先入为主的以为我希望的是林珑,但仔细去辨,却又不是。 门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联想。我走过去拉门,西门子象匹来自北方的色狼一样闯将 进来,带来一股小小的热浪。 “换鞋,换鞋!”我及时纠住他。 这个暑假西门子谋得了一份差事,整天东跑西颠,联系不甚多,连几个老友的一顿 饭局他都没赶来。 我问他是不是留下吃,他答应了。 上高中时西门子就常来,有时我独自在家,就邀他来同住,一凑齐我们就对酒当歌, 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好不逍遥。现在我父母去美国姐姐那里探亲,西门子更为座 上常客。我们对菜肴要求极高,不过从不下馆子。我俩都烧的一手极好的二流菜。 夕阳西下,各家各户都飘出一缕菜香。我们也在厨房里炮制出了几样小菜。 “上菜,上菜。”我吼着,跑进跑出找酒。 “坐下,坐下!”西门子催促。“别跟个蝴蝶儿似的飞来飞去。” 我笑了笑,一个念头在心里一闪,我好象突然知道了我是希望谁打电话,那感觉十 分飘忽,却总萦绕在脑海。我仔细想,却又陷入茫然…… 酒到杯干,西门子脸上逐渐升起一层红晕。他眼含热泪,皱着眉,握着酒杯的手微 微颤抖,一声叫板好象被烙铁烫着了的驴子: “啊嗷啊──” 我蓦地惊醒,记忆象海水退潮一般迅急退去。 “……这儿痛。这是什么……什么部位?”西门子捂住下腹咧嘴抽气。 “是子宫。”我说着进屋拿止痛片,出来扔给他。“怎么样,痛的厉害啊?” “没事了,没事了。”西门子一边抽气儿,一边咧嘴乐。 “西门,最近你可深沉了。想什么呢?是不是媳妇儿?”我夹菜里的肉吃着问。 “没有。我不急,我不急。” “甭蒙我。不急?别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一洗──了之?” “不,不,我不过有点守旧:我不想让谁这么早就夺去我的贞操。” “得了,你那节烈观我还能不知道?就算有谁霸占了你的身子,也霸占不了你的心。” “这你还真不知道,我就不是那种让人玩弄自己而后快的人。我还明告诉你,这世 上就两件事我不敢作。一,是贩毒。” “还一件呢?” “就是这:卖淫。” “这你还真高估自个儿了。要不是你先天条件不好,怎么着现在你也不可能守身如 玉。” 我们大笑碰杯,抢着吃还算好吃的菜,语无伦次地争着表明心迹。我们好象说了好 多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世代友好下去之类的话,后来谈自己心目中的女友,一瞬间,一 个身影悄然滑入我脑中,持久而清晰。那是个女孩纤秀的背影,她在灯光的折射下对我 粲然一笑,动人心魄,好似一帧生动的、优美的照片。我停口不语,努力捕捉丝丝缕缕 的记忆:阿米、芊儿、格格、楚楚、林珑……许多旧事一起涌来,我用力甩头,觉得昏 昏沉沉。我跌跌撞撞地挪进屋,倒在床上,睡着之前,我记起了她是谁。 我顶着毒毒的太阳走在校园里,今天早上一觉醒来,头疼欲裂,西门子不知何时离 去了。我洗漱完毕,喝了牛奶,坐在窗前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要做的事。我出门打车 棚里拉出自行车,找了块抹布抹去一车积尘,蹬上去直奔学校。 校园静谧无人,遥遥传来零星的蛙鸣蝉声。偶尔擦肩而过的也一望可知是这里的住 户。我开始觉得这趟可能会无功而返了。 暑假给女生楼带来的萧条是显而易见的:只有稀稀拉拉几个窗口挂出了“万国旗”。 传达室的老太太因为热的缘故一身短打扮,正滴着口水瞌睡,我瞅准机会一个健步窜了 进去。 骤然从阳光明媚的户外进入幽暗的长廊, 眼睛竟一时失去了视力,我下意识地伸手 扶住一侧墙壁,当我的眼睛开始适应黑暗时,我向前走,巡视两侧成排的门:这里与男 生楼构造一致,走廊里也有些肮脏,只是各个宿舍门上少了男生门的“请君入瓮”之类 的词儿。我敲一扇里面有响动的门,开门的女孩挺热情,我们有过一面之交,我记不住 她名字了,但又没好意思问。看上去她并没有因为楼里出现异性而奇怪。她领我上楼, 指点告诉我白蝶儿的寝室──她们是一个系的──她甚至好奇地问我是不是白蝶儿的男 友,我随口说我是她表哥,她又问我是“那种”表哥,我忍住厌烦说是不能结婚的那种。 我边叩门边问白蝶儿没回家吗,女孩说她是去哪里旅游,已经返校了,暑假不回家。 我敲了一会儿,没人开门,不禁烦燥。那女孩喋喋不休,让人生厌。我点支烟,道 了声谢往下走,她也跟下来,在楼口道别时,她忽然笑说:“我知道你不是她表哥。” 我愣了一下,等下文。“有不少男孩说是她表哥──都是来找她的。” 我从打盹的老太太面前走出大门,站在太阳地里慢慢吸烟,楼里谁的录音机正在播 一首缠绵的歌,唱到结尾,细若游丝。我低头将烟蒂掐灭,沿着小径走了。 天更热了,在屋里坐着不动都能憋出一身汗,楼洞里各家各户都装了空调,一到晚 上一起轰鸣,闹得保险丝不时绷裂。电工师傅忙得不亦乐乎,时常睡下了又被拖起来, 见了谁都说受不了。 我的朋友络绎不绝地来访,我常常被拖出去吃一顿或被吃,不管被请还是请人,我 都积极参与。每次我都哄到最后才离开,有几次还喝得哇哇乱吐。也有朋友想借用我家 请客,我一概推辞,不讲二话。我不傻,费力不讨好的事我不干。 气温上升到最高点的那天,我去参加一个招待会,说是给某部反映大学生活的电视 剧开拍捧“臭脚”。我听说没饭局,本想回绝,但邀我去的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他言词 恳切,泣不成声地诉说他的难处:看不见漂亮妞人不给赞助。我来了劲儿,问是不是要 几个纯情的上戏。他说漂亮妞要,但片子里的角色都被导演的亲戚熟人占了。我大怒, 问他叫我怎么张嘴,他连忙告诉我有“劳务费”,我盛怒下大骂他“以好充次”,“不 象话”,“居然用金钱腐蚀我知识青年”,又问他“劳务费”为什么给这么高。他说找 到一外资企业,我拿了一把,等他有点急了才答应他。 那天真热,芊儿和楚楚路上直打退堂鼓,阿米和格格也左一句、右一句地数落我, 只有林珑挺沉静,眨着眼睛听。我一路劝说,后来实在吃不消,把“劳务费”的数额告 诉了她们,她们大乐,叽叽喳喳闹开了锅。 朋友在酒楼门口等我,看见我身旁的姑娘,眼光变得色情起来。他分给姑娘们一人 一张“女主角”的条子,他自己象个被逼婚的新郎,戴着朵“制片主任”的红花。我告 诉他想看看那“草鸡班子”的班底如何,他挺爽快地应下了,我从一堆“头衔”中拣了 张“友情客串”挂上,一本正经地走进大厅。 姑娘们坐下喝“七喜”、“可乐”,那朋友为我引见导演、摄像,他们和我热烈握 手,说了一迭感激的词儿。我寒喧几句,拉朋友去看演员,演员坐在距离较远的桌上, 胸口飘着“付音响”、“付效果”、“付场记”之类的条子,朋友说这是以人海战术诱 “大款”多掏点钱。 经过介绍,我认识了女主角,长得不算太糟,有点儿象杨澜,也是逗眼儿。 “其实你心里特有追求,对他们那作法打心里不乐意,是不是?”我问她。 她撇撇嘴:“我无所谓,有钱就成。” 我有点喜欢她了,实在。 我和大舌头的男主角聊了一会儿,“大款”们到了。朋友过来拉我上前介绍姑娘们, 姑娘们个个可爱,也很称职,把“款儿”们糊弄的立时拍了胸脯。真格的“五朵金花”! 爸妈走后我总是在外乱混,没正经吃过饭。导演讲解剧本时,我觉得有点头晕,我 看没人注意我,悄悄推门走到露台上。这座酒楼是中空设计,阳光照耀着整个楼体环绕 的人工花园,一圈大理石的露台是大厅与花园的过渡。 露台上有人,听见门响,她转过身,一双星星闪烁的眼睛好奇地望了我一眼,旋即 露出几分俏皮。 我愣了一下,良久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 笑意迅速扩展在白蝶儿脸上,那笑容象雨后的天空一样明朗清新。 “到底认出我了?” “你早在吗?”我真有点蓦然回首的感觉。 她朝我走过来,阳光被搅碎了似的闪耀,湖蓝色的连衣裙簌簌轻响。干净、清爽的 脸轮廓柔和而美好,乌发折射着淡淡的光。 “我……找过你。”我努力控制自己,才没说出什么傻话。 “我知道。有事吗?” “……也没什么。”我镇定了一下心神,笑笑。“就是特悔那天没顺势告诉你我名 字,真担心一旦不幸,遇个车祸、火灾什么的,我化作了山脉,那你哭我的时侯,连个 整句都嚎不出来。” “去你的。”她翻我一眼,绷不住,乐了。“你可以死而无憾了,我知道你叫段桑 远。” “这园子里哪儿有歪脖树……”我作觅树欲“吊”势。 她抿嘴又乐了。 我问她来这儿是什么身份,她回答了,又问我。我拉了拉胸前的条子给她看。 “得了,”她笑着说。“甭蒙我。” 她的眼睛里又闪动着孩子般顽皮的光,她扬起下巴,挺神气地望着我。 我盯着她,心动不已。“我有个建议……”我决定单刀直入。 门“哐”地被撞开,朋友风一样冲到我面前,结结巴巴:“林珑……晕……晕倒了!” 我从急诊室出来的时侯,芊儿她们已通知林珑的父母赶来了。我告诉他们是中暑, 请他们不必担心,我找了在这间医院工作的关全的父亲,他托的人绝对可靠。老两口听 了舒了口气。 我交了钱回来时,同车来的导演铁青着脸走过来说劳务费吹了,因为那会给我们搅 了,我说去你妈的。 林珑被她父母和芊儿她们搀出去时已经好多了,只是美丽的脸庞仍有些苍白。关全 的父亲从急诊室里出来向林珑要了电话号码,我有点奇怪,但没多问。 我到家的时侯正赶上爸妈从姐姐那儿给我挂长途,我一起话筒她就唠叨个没完,我 唯唯喏喏,不管她说什么一概称是,总算听到她说留我一人在家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学 习,不能进了大学就全部放掉,过暑假也不能太松,要看外语,听磁带。我知道快完了, 一边继续答“是”,一边单手扒了T恤,光着膀子准备去洗澡。果然接着妈妈就是一阵 别着急,再过一段爸妈就回来的叮嘱,挂了电话。我到浴室拧开热水器放了一大池水, 把自己上下洗了个遍。 我吃了一顿自己做的晚餐,给林珑挂了个电话,询问情况,电话是个男孩接的,他 告诉我林珑已醒,正在沐浴,让我留下姓名,我猜不出他是谁,就说算了吧。放下电话, 我想了一会儿,销上门往外走。邻居家的小男孩见我缠住让我带他去打电子游戏,我说 哥哥有事,下回吧。 到学校的时侯,天还亮着。夏天白天长,七点多时天仍发白。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捧 着碗,穿的很少的坐在纱门后边吃晚饭边看新闻联播,李修平的声音依稀可辩。 穿过长长的小径,走近女生楼时,我一眼望见阿蝶,她一个人坐在楼前那一大片碧 绿的草坪中央,身旁放着本书。她双手托着下巴支在双膝上出神,金灿灿的夕阳把一片 余晖洒下来,象是在草上布满了璀璨的珍珠,我轻轻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看她的背影。 天,逐渐暗淡下去。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她侧脸看见我,笑着点头致意。 “干吗一个人在这儿发呆?”我问。 “我想看星星,就坐在这儿等。”她把脸转过去,保持原来的姿势。 “我喜欢看流星。”我告诉她。“据说在流星消失之前许下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你许过?” “每次都许,怀着极大的深情。” “很灵吗?” “不,我太贪婪,每次都许很长的愿,许完流星早没影了。”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的朋友怎么样?” “是中暑。那帮大款就顾献殷勤了,围住我们小姐不让出气儿──马屁拍蹄子上了。” 她抿嘴又笑,问我:“来干吗?” “找你。” “有事吗?” “你有空吗?”我抬头看她。“去我家玩,好吗?” 她久久地盯住我,用力点了点头。 一位臭名昭著但又受到我们不少人敬佩的家伙说过一句有点道理的话:评价一个男 人有两个标准,一是看他娶怎样的女人,一是看他有怎样的死法。 死,离我们似乎十分遥远,而另一个问题──爱情,就显得有些迫切。 阿蝶也许不漂亮,可我觉得她真的可爱之极。 阿蝶知道我是独守空房时,那个羡慕,那个钦佩。我喜欢她流露出的对我的那股崇 敬劲儿。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小屋里,听我胡“砍”着悠悠岁月,恰到好处地赞上几 句,无不落在点上,真叫我得意非凡。 我天马行空地跟她神吹:如何烹制一系列佳肴;如何和朋友聊到半夜三点翻学校铁 门去吃大排档又忘了带钱;还有那次把烤羊肉串的领到联欢会上边烤边吃,一气儿吃了 几百串…… 阿蝶不说话,神往地看着我,眼光里尽是…… “你对你的那个朋友很好啊!”她忽然说。 “什么?”我楞了一下,接着明白过来。“你放心,她不会看上我的。” “她看不看得上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白了我一眼。 我笑了。 “……真希望有好多钱,”阿蝶介绍她的旅游时说。“可以去世界各地。”她爱旅 游,听她谈起那些我从地图上才知道的地方时,我惭愧异常。同阿蝶比,我象个没见过 世面的乡巴佬。 阿蝶叙述这些时,柔如水,轻若风,一般舒云淡卷的韵致。 我们各掬一杯咖啡,浓浓的香气混和在空气中,柔和温馨。她坐在椅上,手里雪白 的瓷杯反射着台灯闪闪的光影…… “你怎么不说话?” “你没发现?我的话已经多了。” 她抬头看我,灯光洒在她温润的眼里,镀亮的瞳仁沁满憧憬。我已身不由己, 感到 一种隐藏的力量…… “……你爸爸妈妈挺开通嘛,放你一人在家。”她垂下头避开我的目光。 “我平时伪装得好。” “你平时很坏?” “无恶不作。” “坏到什么程度?” “在团伙中相当于中级职称。” 阿蝶架了一下叉腰的姿势,白了我一眼,大笑起来。我也笑了──这是熟悉的阿蝶。 伶俐活泼,巧笑嫣然。 “喂,”我决定进入正题。“没发现邀你来我另有企图?” “早发现了。”她嘻嘻笑。 “怎么样,没动霸占这宅子的念头?” “还真动了。”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连房带人一块占,还是……” “……”她没开口,笑地前仰后合。 我不能再往下说了,心里挺懊恼。其实我问得特认真。可是,老天!她是不是以为 我只会开玩笑? 蓦地,我心里涌起一阵烦燥,我是怎么了?我既非白马王子,又不是什么多情公子, 凭什么见了几面就去追人家,怎知阿蝶没有男友? 我沮丧地抬腕看表:“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呀!快十点啦?”她跳起来:“我是该回去了。你别送,我没事儿。” “那怎么行?不要紧,我又不急着休息。”我控制住心里的没精打彩说。 “早等你这句了。”阿蝶又笑了。 她的眼睛弯成两道弯弯的小月牙儿,漾满笑意。我看了她好一会儿,没笑出来。 我用车带着阿蝶往学校走,一路上默然无语。阿蝶问我怎么了,我说牙疼。阿蝶就 说话给我听,起初她夸我的小屋很有家的味道,很温馨,我哼哼哈哈,后来她又说谢谢 我请她去玩,她又多了个朋友。我十分扫兴,变了脸色,幸亏她只看见我背。后半截路 她也没词儿了,气氛尴尬。 阿蝶离去之前又和我简短说了两句,我犹豫一下,叫住她问要不要我的电话,她不 置可否地笑笑。一瞬间,我很想立即调头,再也不回来,想了想,还是停下,掏出烟, 把烟盒扯下来,用锡纸包着剩下的烟塞进口袋,给她潦草地写了号码。她接过烟盒,在 手里一折,冲我笑笑,走了。 我回家时车蹬得飞快,同时大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在露天乘凉和搭铺睡的 人纷纷抬头,昏暗的路灯光映射出一脸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 隔了数日,我去看林珑时选错了时间,刚到她家,外面的雨就下了起来。雨水不分 点的狠砸地面,天暗得一塌糊涂。林珑打开台灯,又起身去关窗。 尽管常见面,我每次仍惊诧于她的美貌,她真是上帝的宠物,俏丽异常。 我盯着她直到她坐回来,冲口说:“我跟你说,你别嫁人,别人都不合适你。你也 就嫁我这‘亚当’比较好,你在我心中整个就是一夏娃。” “谢谢。”林珑面无表情。 “你真没发现?──历史选择了段桑远。” “你跟多少女孩说过这话?” 我的脸“刷”地红了,有些局促。我说话随便,一向不注意句式。不过,林珑一直 知道我,干吗这么着啊? 我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口:“你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林珑冷冷地。 “怎么了?”停了一会儿,我问。“烦我,是吗?” “……是。” 我默默起身出屋,一直下到楼梯口,点着支烟慢慢吸。 外面,雨点小了,淅淅沥沥。我吸了口烟,走入雨中。 如果不是林珑,我或许不会这么忍气吞声。至今我仍常想起那曾经的往事…… 我和林珑的相识一点不具戏剧性,高三文理分班,我们都来到了文科班,她和格格 成了坐得离我最近的女孩。在好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并不相熟,当时她挺有名,因为和 原来班的一个男孩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分手了。关于她的坏话很 多,我不可避免地听到一些,并受到一定的影响。我曾认定我不可能和她成为好朋友, 尽管她的美丽对众多男孩来说都是一个吸引。 而且,那时的我意气风发,倍受瞩目,我也不想授人话柄…… 我一直是和格格砍山,林珑至多只是旁听,间或插一两句,直到那次我生病。 我的病是由于我追求潇洒过了头造成的,头热得煮的熟鸡蛋,说话鼻音重得象个真 正的老毛子,苦苦挣扎了;两天才勉强恢复──正好寒假开始。我打电话给林珑,她说 她会把笔记送来给我。 那天她穿一件厚厚的纯白套头毛衣和一条蓝色牛仔裤,朝气而青春。她的脸庞冻得 通红,不断往手上呵气。我把她让进我的小屋,问她要喝什么,她说白水,热的。 我端水回来时,她正坐在桌边出神,清亮的眸子如水般透明、洁净。我把冒着热气 的水杯放在她面前,在床上坐下,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影,她的确漂亮。 我发了一通劳骚,引得她笑了一阵子,我发现她对我的幽默是很有默契的。 “怎么不说话了?”沉默了会儿,她问。 “你得容我酝酿酝酿,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对口的,一捧一逗。” “我,”她比了个手势。“说不来你那种。” “可劲儿歌颂,会吗?” “我通常把一腔柔情蜜意藏在心里。” 我们大笑起来。她不看我,用手圈住水杯又出了会儿神,问:“你觉得我们俩熟吗?”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盯住水杯,用指甲在上面划着道道,轻轻说:“背后有人说我们,你知道吗?” “说什么?”静了好一会儿我才问,其实不说我也猜到是什么。 她坐在椅上,手里掬着才蓄满的热水,白色的水气袅袅婷婷飘散。她沉静着,仿佛 没听见我的话。 室内静了好一会儿。 “算了,”她忽然说。“没什么。” “那就算了。”我耸耸肩。以前给人说得多了,不在乎这一次。 她抬起双眸看了我一眼。 开学后,我才发现事情远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林珑实际因为我(或许是我太招摇)受到了许多男孩的孤立。面上他们对我不错, 对林珑却相当冷淡。当然,他们掩饰的很好,不易察觉。 她实在是无辜的。 那次她送笔记后,我们深谈过几次,她远非传说中的那样。虽然她不愿提及往事, 但对于那份逝去的感情,看得出她十分珍视,她从没说过那男孩一句不是,也不愿听任 何人中伤那段情感。 那也是个雨天,天也很暗,我在屋里坐了很长时间,走过去拿起电话。早上在班里, 那帮人又隐蔽地孤立了一下林珑。 “谁呀?”林珑在那头问。 “是我。”我侧身看了看窗外阴郁的飞着雨丝的天,林珑很要强,即便此刻,我也 不能肯定是否该打这个电话。 “我注意到了,今天他们请了所有中午在学校吃饭的女生,”我尽量和缓地叙述。 “可没你。我……很难过。” “哦……这事儿。这没什么。” “那最好。” “那么再见!” “再见!” 我放下电话,走回小屋站在窗前看天。电话响了,响了又响。我慢慢走过去拿起听 筒。 “是我。”我听出是谁,沉默不开口。 “我……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细心。” “是我连累你。” “别这么说。……我……谢谢你。” “……这没什么,”我听见她在那边抽了下鼻子。“这没什么。你……高兴一点。” “嗯。” “以后不开心跟我说。” “好。” “别在乎那帮人的态度。” “嗯。” “……去看书吧,明天……明天考试。”我说。我有点害怕在人前动情。 “……好吧, 那……再见。”沉默了一会儿,她说。 “……等等, ”我叫住她。“明天中午,我请你。” 一把雨伞从后面伸过来,挡住了雨丝,我从如烟的往事中抬头,是林珑。她鬓角挂 着细细的雨珠,两条小腿湿漉漉的,她全身沐在雨中,把撑着的雨伞支在我头上。 “对不起。” 我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伞,把她也罩在伞下。 “是我不好。……我不该老开那种玩笑,过份。” 她红了眼圈不说话。 我犹豫了一下,哑声说:“有些话高中时我就该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也 许就是这些玩笑让他们乱说……” “别说了!”林珑尖叫着打断我,回头冲入雨中。 我望着她一直到看不见,心里忽有一丝惆怅,漂亮的女孩子生来烦恼也就多,这大 概是个定律吧?…… 隔天,我去送西门子,因父母工作调动,他举家南迁。对他的突然之举我毫无准备, 在火车站经历了一番真正的男子汉式的道别后,望着徐徐开动的火车,那种让人落泪的 离愁别绪一下子涌上心头,我呆了好长时间才离开站台,黯然神伤,雨象我的心情淅沥 下起来。 到家开门时,我浑身湿淋淋的。进了小屋我在椅上无声的坐了会儿,忽然很想念在 美国念书的姐姐,爸妈经常出差,她走后我常觉得孤独,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可到现在才发现,我其实很脆弱。 电话响了,在偌大而寂静的屋子里铃声格外清晰。我走到盥洗室用毛巾将已流了一 会儿的泪擦去,擤了擤鼻子,过去拿起听筒。 “喂?” “……是我。”电话那头踌躇了一会儿说。 “阿蝶?”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那句话:“有事吗?” “没事,想和你说说话。” “……下雨了,你不回寝室躲躲?” “寝室就我一个人……闷。”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的心忽地狂跳起来。 “……那……还──记得我家吗?” “嗯。” “过来吧。” 我拉开门,阿蝶脸红扑扑的喘气进来,我冲她笑笑,那笑一定很难看,因为她一看 见我,就吃惊地问:“你怎么啦?病了?” 她没打伞,乌黑的头发上一层细细的水雾折出的光溢彩流动。 “我……”我哽了一下,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用力说:“我喜欢你。” 阿蝶看着我,一动不动,接着一层雾气迅速蒙上了她的眼睛,她笑了。我拥她入怀, 她把我抱得紧紧的。 接下来日子,我们俩相处的好极了。我对阿蝶百依百顺(当然我也没刻意掩饰自己 的缺点),阿蝶那段十分想家,我就哄着她到处游玩,不时买些小东西送她,她来我家 时我还变着法儿烧一堆菜给她解馋。阿蝶是北方类型的女孩,对烧菜没研究,和面却是 一流,补了我的弱项,于是我们也吃了几顿阿蝶久违了的饺子。 我有时也领阿蝶去朋友家玩,阿蝶好生给我挣面子:应答得体,举止大方,即便对 朋友稍嫌过火的玩笑也能一笑了之,让我得意非凡。关全几次在饭桌上让我们介绍经验, 我们总故作神秘,笑而不答。 我们有什么经验吗?好象说不上。一切都那么自然,不象小说里的主角总是历经磨 难。但是,跟阿蝶在一块,我真的觉得幸福。 阿蝶说话时频率很快,伴随着一些翻眼、拍手、叉腰之类的习惯动作。我从她的话 中了解了许多,她的朋友、她的家庭、甚至包括那些追她的男孩。 阿蝶对我毫无保留,我自然应放心,但尽管表面平静,心里却着实七上八下。 “哎,阿蝶,你为什么不先考验我,再托终身?”我问。 “没那个必要,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阿蝶十分干脆。 她冲我嫣然一笑,灿烂明丽。我觉得看见了天使,满目纯真无邪。哦,这真叫我深 深喜欢。 我家也时常有朋友光顾,阿米、芊儿她们与阿蝶已成了好朋友,甚至有时反客为主 的将我赶出她们的聚会。阿蝶与每位朋友都相处甚好,反弄得我十分嫉妒。我去过几次 学校,但阿蝶的多数朋友都因放假回了家,无从相见。少数一两个很快成了我的死党, 据阿蝶说,她对我稍有不满就有人“打抱不平”。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沾沾自喜。 “臭美。”阿蝶白了我一眼。 这一段林珑一直没来,我打电话十有八九也扑空,偶尔她接电话,又总说有事。我 告诉她阿蝶的事,她只淡淡地道声贺,什么也没问。 我也就没再说什么。想到她那天从我身边跑开时的表情,我猜测她有什么心事。不 过,我不想主动去问。 我打算过一段再去看看她。 一天,朋友们没来,阿蝶趴在桌上给家里写信,我坐在床上看小说,阿蝶忽然抬头 问我:“你说你对我好吗?” “当然。”我一下还没从小说中脱出扣儿,随口答。 “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什么不对劲儿?” “怎么啦?”我不高兴了。“我除了牙不太整齐基本上还属于青春偶像一类吧?真 的,我自认为还算性感。” “去你的……我是说,我怎么老觉得你对我好有时是作出来的?”我望着她,她的 眼里闪动着一份柔弱:“答应我,永远别对我虚情假意。” 尽管口头上我立即怒斥了她,心里却直打鼓。我得承认,起初对阿蝶的感情多少带 有点儿其他的色彩,我那时真的需要慰籍。可现在,她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每天晚上阿蝶离开时,总是一付近乎永别的难受样儿,我真受不了那凄凉劲儿,就 对她问是不是怕我“飞”了。她立即瞪眼,一本正经地问我是不是有事瞒着她。我笑骂 傻丫头,除了你谁还要我。 其实我满可以顺理成章地留阿蝶住下,但我总觉得那么着太色情了,尽管我会去父 母那屋睡。 有天阿蝶没来,也没挂电话。我起初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后来就不停地往学校挂电 话,老没人接。我想静下心来干事儿,却一连出了几次错。电话铃响的时侯,我已经准 备出门了。 电话是西门子从南方挂来的长途,我对着话筒大叫:“我完了!” “怎么了?”他问我。 “……我记得我们说过绝不为女孩牺牲自己,”我告诉他。“可,我好象……现在, 我什么事都干不了了。” “你什么感觉?脑袋象交通一样混乱,神经象皮肤一样过敏?”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作了个梦,她和……和另一个男孩在一块,我就站 在一边她却没看我一眼。梦醒后我哭了……” 电话里一阵沉默。 “去找她吧。”西门子低声说。“寄张你们的照片给我。……” 我知道他想起了往事,没开口。 “珍惜她!”他过了好长时间才又说。“我不是开玩笑。” 放下电话,我坐下想了会子,终于下楼骑上车直奔学校。路上我想:我是真的爱上 她了。 我在楼前呼唤阿蝶,一声比一声高,压根不理看门老太太的白眼儿。 阿蝶冲下来,披着头发,脸色苍白。 “对不起,”她垂着头,象在老师面前犯了错的小学生。“我有点儿不舒服,没起 来。” 我摸了下她的头,怒气立消,心中生起怜惜:“怎么这么不注意?快上楼去。” 我去给阿蝶买了好多吃的,又送了些药,回宿舍在床板上忍了两夜。白天我就候在 女生楼下,见到人出来就问, 搞到后来阿蝶的几个朋友轮番过来报告阿蝶的病况,让我 安心。 我一个劲儿向她们鸣谢,可还是要去女生楼徘徊,我想,至少,阿蝶知道了,心情 会好许多。 “你很想我吗?”阿蝶好了后一次问我。 我吞吞吐吐,终于说:“想极了。” 阿蝶笑了,十分得意。 从学校回家时,我发现钉在门外墙上的留言本上有人用红笔打了好几个叉。我撕掉 这张,心想不知哪个小鬼捣蛋。 阿蝶再来我家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巨大的、不可逆转的变化,我们仍在热恋 中,然而平静已代替了最初的狂热。我们一块出去看电影、游泳、划船,分享一支糖葫 芦或“棒棒冰”,若在家我们就聊天或只是坐着相视而笑,也不说话。这时,幸福感充 溢心胸。 那一段我的留言本上又多了几个红叉,阿蝶说那没准代表某个朋友来找过我几回。 “有道理。”我点头,照撕了纸扔进垃圾箱,懒得想它。 雨过天晴,一碧万倾,天空中出现一道缤纷绚丽的彩虹。 今年夏天总是下雨,但看到彩虹却还是第一次。 阿蝶和我商量要去黄山玩一趟,我骑车带着她去长途车站买票,拿了票挤出人群, 我没来由地一阵烦燥。我回头看了会儿那道彩虹:天空如同被洗过一样,所有污垢荡然 无存,洁净、清朗,没有一丝杂质,彩虹挂在湛蓝的天空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象 要永远这样存在下去。 我揽着阿蝶低头开车,再抬头时我看见了林珑,她一个人站在路的另一侧,晶莹清 冽、纯净透明,她穿着一件米色绸上衣和白底蓝花蜡染布裙,长发束成一根发辫,她平 静地注视着我,未加修饰却美的惊人。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蒸发的气息,知了不知疲倦地啸叫,街上行人各个行色匆匆地滑 过我们和她身边。 一辆车驶过街面,阻挡住我的视线,车开过后,街对面已空无一人。我问阿蝶,她 说哪有女孩。我四下巡视,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晚上,我一个人睡在床上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我爬起来走到每一间屋子打开 每一盏灯。我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脸让我感觉十分陌生。 这晚,我屡次从梦中惊醒,其中一个梦让我醒后久久不能入睡:林珑在一道巨大的 美丽的彩虹下回眸一笑,旋即奔向彩虹,隐没在七彩的光华中。那惊鸿一瞥是那么真实, 完全不同于别的梦境给人的那种朦胧感觉。 早上,阿蝶早早赶来。她背着一只大包,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象只小鸟叽叽喳喳 不停地说话,忙里忙外给我作早点。我也深深被她的情绪感染,哼着歌刮了脸,又将毛 巾、牙刷包好放进包内。我们吃了早餐,背着包正要出发,电话忽然响了,我不知这么 早会有谁找我,想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听筒:“喂?” 对方没有回应。 “谁呀?” 一阵长长的沉寂后仍没人说话。 我一烦,扔下听筒,对阿蝶摆手说:“走吧,要来不及了。” 阿蝶抓起包和我说笑着拉门,这时电话又响了,“别管它。”我笑着拉阿蝶快步出 屋。 上车的时侯,又下起了小雨,隔着玻璃窗能看见不远处的菜市门口熙熙攘攘,挤满 了卖菜和买菜的人流。 从黄山下来我和阿蝶都累瘫了。黄山景致的确盛名不虚,那妙手天成,鬼斧天凿的 景色着实令我们流连忘返。置身于这壮丽的大自然中,我深感人力的渺小。 在山上的几天我们不仅赶上了日出、云海,连近年因枯水而难得一见的“人”字瀑 也因为一场暴雨而欣赏到了。阿蝶和我都不赞成跟旅游团,觉得太受限制。我们俩依着 性子满山疯跑,走了不少冤枉路。阿蝶的脚都有些肿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用“红花 油”给她擦了个满脚放光。 阿蝶着实让我领略了一番她的“玩劲”,下山那天她又兴致勃勃地拉我同去“翡翠 谷”,那份热忱好象脚肿的是我不是她自己。在翡翠谷,我们就坐在湖边聊了一夜,我 们说了好多好多话,既幼稚又热情…… 令我真正心怡的是阿蝶与我的那份默契,使我感觉我们在一起已经一生一世…… “哎,”在颠簸起伏的回程车里,阿蝶叫我,我侧脸看她,她晶亮的眸子动人心魄。 “我觉得……真好!” 我用力点头,深深理解她的意思。我也有同感:这个世界真是可爱。 我坐了好久,阿蝶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望着她沉静的样子,红扑扑的脸庞,我 不禁产生了一种恍惚感…… 我们是不是太顺利了? 我回头望向窗外,车窗外,夕阳绯红。 我得到关于林珑的消息是回来的第三天。回来时我累坏了,到家就闷头大睡,不管 谁按门铃我都不开──当然,阿蝶除外,我们约定了打铃的暗号。 我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傍晚我散步过去敲林珑家的门,我敲了又敲总没人开门,正 沮丧万分地准备离去,她家邻居露了面,问清我要找的人,她万分诧异:“你还不知道? 那女孩死了──煤气中毒。她爸妈伤心过度,都住院了……” 什么?!…… 我在晚上八点多才找到一个医院的熟人带我进了住院部。我几乎认不出正经历丧女 之痛的二老,相距仅二十几天,他们比我记忆中清瘦了一圈。林珑是独生女,她的死击 碎了两位老人每一个美丽的憧憬。林珑的朋友中我是他们见的比较多的,为了避免他们 过分动情,我稍作慰问便退了出来,没容他们说一句话──事实上他们也不能说,他们 嘴里鼻子上插了一堆管子。那个带我进来的医生朋友告诉我抢救那天他也去了。“…… 她家邻居闻到煤气味报了警,警察通知我们过来……她躺在床上,面容平静。煤气灶上 有壶水,不太多──可能是水沸了溢出来浇灭了火。真可惜,那么漂亮的女孩……” 我麻木地点头,执拗地想这是个梦。我会醒来,醒来一切如前。 告别时,朋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嚷道:“她身边还有本书呢!外国的,不记得 名字了,她当时肯定在看呢!” 芊儿开门见到我,眼圈就红了,进了她的小屋,在灯光下她红肿的眼睛更加醒目。 我全身一震,终于明白地知道自己不是做梦,那个鲜艳俏丽的女孩已永不再来。我第一 次感到死亡的真实和不可更改的残酷。 “……你觉得可悲吗?其实人类的每一个所谓‘进步’都带给人们更大的危险,林 珑就是一个牺牲品,该死的煤气! “那天我也去了医院,我真的不能相信她已经去了。医生用白被单蒙住她脸的时侯, 我和阿米都尖叫着不让,你没见过她那时的脸,平静、娇好、美丽,宛若生时……” 仿佛突然射来一道强光,芊儿闭上了眼睛,泪水慢慢的从她的眼眶中流出,象久久 拍击大堤,终于找到一个缝隙的急流,喷涌而出,不可阻挡。我回过头去不看芊儿,心 象被一张网包住、收紧,不能跳动,我象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失去了仅存的一丝希望, 不能自已。过了好长时间,我才能回过头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一段林珑一直没来找我,我知道她有打算假期去打工,所以也没去她家。有时 挂电话,多半找不到她人,即便在家,也总是草草说两句就收了线。我还挺不高兴,怪 她连我都不肯多说话。 “那天我一个人在家看书,阿米突然挂来个电话,说去看林珑,我没好气地说人家 忙,没时间接待我们。阿米打断我说是你医院的一个朋友没找着你给她挂了个电话── 林珑她已经…… “我想你一定是跟阿蝶出去玩了,我们当然没理由责怪你。可是,你真不该在那时 侯走啊!你真的不知道?你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你本来是可以救她的!” “等等。”我叫住芊儿,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控制自己的感情,沙哑着 问:“告诉我,为什么这么说?” “去问阿米吧,这是她说的。”芊儿又哭了,看来我没法再问下去了。 已是夜半,阿米接到电话,正在等我。同芊儿相比,阿米显得很坚强,但一脸憔悴 苍白已说明了一切。芊儿已哭得没力气陪我过来,可我得来,我要弄清那句话的意思, 还有原来要问芊儿的…… “……林珑要强,许多事都埋在心里,不肯对朋友说,可我知道,她喜欢找你诉说。” 我点点头,黯然神伤,往事象一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一一浮现眼前。我曾几许听 她细说从头,几度陪她默默地走,好象就在昨日,却已是恍然隔世。 “有一天,她突然给了我一个电话──这个暑假她跟我联系也很少,说她好后悔, 她伤了你,然后她哭了。你不信,这不符合她的性格,是不是?可她真的哭了…… “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她……是太重视你了……” 我摁了好几次才打火点着了烟,才抽一口就呛的连连咳嗽。阿米过来给我拍了几下, 结果我咳的更加厉害。我跑到盥洗室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我照了下镜子,发现泪水满 面。 我好不容易弄干净脸出来,对阿米说:“告诉我细节,好吗?那天的细节。” “……我是在医院里见到她的,她安静地睡着,穿一件米色绸上衣和一条白底蓝花 蜡染布裙,长发束成一根发辫……” “等等。”我象突然被针猛刺了一下,血液骤然凝结。“那天几号?”阿米说了, 明白无误。泪水一下从我眼中涌出,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林珑站在流光溢彩,熠熠 生辉的彩虹下,平静地注视我,晶莹清冽,纯净透明,她穿着米色绸上衣和白底蓝花蜡 染布裙,长发束成一根发辫…… 我几乎不能重新控制自己,可我还有话要问。我擦了擦眼睛,慢慢地问:“你说我 原本可能救她?” 阿米也在抽泣,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是关全说的,他不肯告诉我什么意思。” 我不知怎么下的楼,脑际萦绕的总是同一个画面。临走前,我向阿米询问那本小说, 阿米说不知道。 我独自骑车茕独地穿过街道,昏暗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在一个 乘凉的人的录音机前我停了很久。子夜时分,最善于聊天的人都恹恹欲睡,只剩录音机 里低低地放着一位女诗人的诗句,背景音乐幽远而满含忧伤。 “……在我们的世界里,时间是经,空间是纬,细细密密地织出了一连串的悲欢离 合,织出了极有规律的阴差阳错。而在每一个转角,每一个绳结之中其实都有一个秘密 的记号。当时的我们茫然不知,却在回首之时,蓦然间发现一切脉络历历在目,方才微 笑地领悟了痛苦和忧伤的来处……” 以前我读这些诗句,总不能领悟它的含义,笑诗人故作深沉,现在再去听,不由潸 然泪下。 关全和我一起大剂量地吸烟,喷出一团一团又浓又厚的烟雾。我们俩站在阳台上, 望着星星闪烁的夜空都沉默着,四周的楼群上没有一盏灯,一切寂然无声。 良久,关全灭了烟,低沉地开口: “……我也是才听我爸说的。 “还记得那次林珑晕倒的事儿吗?那次的确是中暑。但检查时,我爸偶然发现她耳 下有一个肿块……” “什么?”我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弄怔了。 “……是的,当时触诊,那肿块偏硬,不活动又有压痛。还记得那天我爸找林珑要 号码吗?是为通知她细胞学检查的结果…… “两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见大量癌细胞……” “你是说,没有这次事故她也……” “是的。” “那……我怎么还能救她?”我仰起脸,竭力盛住泪水。我痛惜林珑,可我不能受 这种不明不白的折磨。 “……你要不带她去那个什么鬼招待会,她怎么会中暑,怎么会……”关全暴怒, 抖着手点着支烟。 “那她不也……”我蓦地停口,望着关全眼里突然迸发出的一串泪珠,我一下都明 白了:“你爱她?” 关全的脸在时明时暗的烟头映衬下忽隐忽现,烟剧烈地燃烧着,积了一长截烟灰, 他的脸上一无表情,只有点点的闪烁的泪…… 我独自穿过客厅,点头向被弄醒的关全的父亲致歉,他父亲叫住我,告诉我那天发 现肿块的经过。当初要救林珑,必须从脸上切除肿瘤,切断支配颜面表情的所有神经。 “会怎么样?”我问。 “术后的日子,她睡觉会永远睁着眼睛,口角永远歪斜,耳后颈部永远留着一条长 长的疤,而且……即使这样,她也……” “她自己知道会这样?” “是的。不过,医学上也有奇迹……” 我怆然泪下,不可抑制。 回到家里,我打开台灯在小屋里翻寻。前些日子阿蝶说我的小屋女孩气儿太重,我 扔掉了一些东西,其中有林珑送我的一只绒布恐龙──它的头和身子有几处线没缝牢, 我没耐心飞针走线修补它;去年生日林珑送我的精品盒上一次被表姐那个调皮的儿子偷 偷拿走了,妈妈被那小鬼拍得转向,一口代我答应送了给他。 我拿相本翻看,芊儿、格格、阿米、阿蝶一个个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我翻了好久, 才在一张集体照中看见林珑的一个侧影,我抽出来注视良久,一不小心把照片掉在地上, 我弯腰捡起来,再看时发现那不是林珑。 我打开抽屉,在一叠贺卡中终于找到一张林珑寄的,上面印着一幅黑白的、古旧的 画面──在无垠的海边,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互偎依地坐在一艘白色的小船的舷上。 男孩穿着水兵服,女孩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长发随风轻飘,远处是一只小小的渔船,随 波飘流。 看着它,我泪流满面。 我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从梦中醒来,每一个梦都是林珑在一道巨大的彩虹下回眸 一笑,旋即隐没在七彩的光华中,不复出现。 我完全清醒时已是午后,我擦去脸上纵横的泪水,明白了林珑做了什么。 我拉开门,阿蝶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边问:“你上哪儿去了?我来好几趟了。照片 洗出来了……你,你怎么了?” “……我的……好朋友,死了。” “什么?死?怎么……死的?” “说是煤气中毒,可我知道,”我闭了一下眼睛。“她……是自杀。” 我在外科找到我的医生朋友,问他林珑的遗物他是否能拿到。他问我干什么。“有 用。”我简单地说。“把她的钥匙给我。” 朋友没再多问,他清楚我的为人。 我拿到钥匙,向外走的时侯,朋友告诉我已确定林珑死于吸入煤气过量。“确定了?” 我边走边问。 “是啊,解剖结果已经出来了。” “什么?”我蓦地停步。“解剖她?为什么?” “这是个程序,她父母要求证明她不是被人谋害……” 我再也没有听见朋友说些什么,耳边仿佛响起一首伤感的英文老歌,越来越近,越 来越清晰。 “拜托你一件事,好吗?”我忍住泪,说。 “你说。” “尽快火化林珑,别再让任何人见她。” 我用钥匙打开门,穿过客厅走入林珑的房间,我知道林珑去后她家人一直住院。所 以,这屋里应该一切如旧,我还来得及证实我的想法。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再会轻易动情, 但看见那熟悉的摆设我再次泪盈满眶。 我在梳妆台前停了好一会儿,又在写字台边默立了一刻。低头时我发现桌上有一张 纸,我拿起来,那上面写满了林珑的名字,每个都用红笔打上了大大的叉──我知道, 那“叉”必定和留言簿上的一样,绝望、无奈。 我来到客厅拿起电话,摁了一下“重拨”键,“嘟”的一声后,我听见阿蝶的声音: “喂,找谁?说话呀……你是不是找段桑远?……喂?” “阿蝶,是我。”我慢慢慢慢在沙发上坐下,心象被一把锋利的剑刺得千疮百孔, 渗出的都是血。 “桑远?你在哪儿?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你家?” “阿蝶,记不记得我们上黄山那天临走前来了个电话?”泪终于流了出来,每一滴 都打在心上,铿锵作响。“我知道是谁打来的了……” “你哭了?怎么了?”阿蝶在那头问。 “……关全说得对,”我自顾喃喃地说。“我原本可以救她。” “桑远!桑远!”那边阿蝶的声音都不太对了。 “阿蝶,我们分开一段好吗?”过了好一会儿,我说。“我需要冷静。” 我挂了电话,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天逐渐阴沉下来,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可我觉得什么也吃不下。 我再次走进林珑的卧室,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风轻轻刮过,窗棂晃动。我打开灯, 开始寻找那本小说,直到不抱希望,蓦地发现它就在林珑的枕边。我拿起来,那是本关 于《圣经》的故事集,其中有两页里夹了张纸,我抽出来,是林珑的笔迹,上面只有五 个字: “永远的夏娃” 我仰面朝着天空,久久凝神而望:“天堂在哪里?” 没有传来一声答覆,繁星宛若一滴滴炙热的泪珠,闪烁在无知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