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在路上了 作者:雨诺L 灯熄了,车厢顿时堕如一片黑暗。小诺把脸贴到车窗玻璃上,对面一列火车 飞啸而过,刺耳的笛声令她回想起上车前最后的告别,“那,走了?” “哦。” “我,走了。” “知道啦,还有事吗?” 十几个小时后,这列火车将要到达它的目的地—成都。行色匆匆的旅人行色 匆匆奔向他们各自该去的地方。小诺说,她是全世界最没方向感的人。换言之, 她被丢到哪里都好。 “爸,妈,再见!”小诺一步一回头尽力挥手,灿烂的笑容如同一株怒放的 向日葵,转过身笑容收敛了,换作满面的凝重。她快步跟上阿姨,瘦小坚定的身 影瞬间被浩荡的人群吞噬。 这次难得四川休假机会本来是妈的,但这位善良的母亲实在不忍再看宝贝女 儿因为志愿一再落空而一天天憔悴。“算了,出去散散心吧。”母亲把旅行让给 了更需要它的人,于是小诺就同妈的同事张阿姨上路了。 可是妈她再心细又怎会想到,真正打击摧残她女儿的并不只是象牙塔的一点 点崩塌,而是爱情,尤其是一场飞蛾扑火似的爱情。没有人能逃过命运的捉弄, 任何人与它的抗争都是徒劳的。小诺身心俱疲,她闭上眼不敢睁开,怕一睁开, 什么都没了,爱情灰飞烟灭,所以她欣然接受了妈仁慈的安排。 “既然无法面对,那就暂时逃开吧。感谢上天给我一段冷静的时间思考当爱 情的列车将要到站的时候,该又如何。”记日记在这个浮躁的夏天变的尤为重要。 每天遥望他在的方向,写下对他无法开口的话,心情就会明亮许多。今天心事忡 忡地的小诺日记写的磕磕绊绊,她终究割舍不了一走了之,扔下笔,急急拿起了 电话。 “……那,走了?” 火车上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只是钻过一个又一个山洞,一片又一片单调的田 野以飞翔的姿势掠向后方。小诺无所事事打量着窗外,这种走在路上没有停靠的 感觉她太熟悉了。整整一个夏天,她每隔三天就会坐上冒着黑烟的小巴,穿过一 个城去看他。她从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意识到他一次也没有坐冒黑烟的小巴看过她。 他的家和小诺的家基本上在那座城市的两个对角。那样一个躁动的夏天,两个人 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她已不大记得,但却忘不了,小巴里那一股混杂着浓浓汗 味,烟味和汽油的味道,以及那时的心情—忐忑,喜悦,希望与绝望。 “小诺,打牌吗?” “啊,好。”迅速收拾起杂乱,怅惘的思绪,小诺笑盈盈的答应了。她知道 阿姨是妈的眼睛,她要让妈知道她现在很快乐。 颠簸了一天的火车终于在万家灯火闪烁的时候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成都车站。 车站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地方。混乱拥挤的人群,肮脏的泥地和因为施工到处支起 的木架把人搞的疲惫不堪。四川火炉的威力不打一声招呼从四面八方杀来,T 恤 紧贴着身体,浑身湿腻腻的。小诺和阿姨在陌生口音陌生面孔的包围下,横冲直 撞,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接站的车。 白色面包车飞驶过没有路灯的公路出了市区,接着又上了盘山路,翻山越岭, 最后停在一个建在山坳里的度假村。此时已是深夜23:00,一行人等人仰马翻。 小诺瘫在大堂一角的沙发里,困意,疲乏和饥饿感搅在一起阵阵袭来,她抢打精 神睁着眼看行李。此刻阿姨他们正忙着登记,领教材,同时又分身有数选中合适 的旅行团报名。其实这是一次以短期培训为幌子的变相休假。小诺上下眼皮不停 打架,头往下低,再低……24:00的宾馆大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第二天醒来得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阿姨赶着开会去了,小诺赖在床上, 眯着眼睛看阳光从指缝间泻下来。20几个小时的旅途劳顿在这个安静,清爽的早 晨消失的无影无踪。小诺愉悦的以最快速度洗漱,更衣,带着防晒油的香气走出 了房门。外面阳光很烈。“轰轰……”不知从哪里传来相当气魄的水声。直觉告 诉她,不远处应该有条河。兴奋的神经怂恿着她,她顺着水声往前走,穿过草坪, 推开一扇锈迹斑斑虚掩的铁门,一条巨石堆积起的大堤横在眼前。踏上大堤,小 诺停住了脚步,果真如预料挡在面前的是一条宽广的,波涛汹涌的大河。河对面 是绿树织成的山壁。群山叠嶂,蜿蜒千里,河水顺山势奔腾向前。在北方生活将 近二十年的小诺从未见过这么一片有生命的壮观的水域。她弯下身,拾起一粒石 子,狠很向河里抛去,石子来不及一跃,转瞬被巨浪卷没。沿着河堤往前走,路 越发崎岖,到处是乱石,杂草,堤岸旁种着长势很差的玉米,山林中隐约可见一 两户农居,度假村已被远远甩在后面,小诺回头望见了她所住的小楼的红屋顶。 走了不知多久,水声渐小,河床裸露出来,滩了一地的鹅卵石光亮亮反射着 融融的太阳光,河水平静的绕过河滩,转而本性暴露,咆哮着奔远了。小诺脱下 鞋子,小心翼翼在靠岸边的浅水处淌着水。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沙砾在指缝间 游走。水温温和,它吸收了太阳的温度。小诺坐在鹅卵石上,恣意享受柔软如绸 的河水轻舔双腿。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呢? 被暖风吹的醉醺醺的大脑在远隔千里的山坳里河滩边第一次想起他。小诺轻 轻吸一口气,原来呼吸这没有他的空气也不是那么可怕。没有电话,没有电邮, 只是静静坐着,柏拉图似的想他,极不真实。她习惯了大脑不加思考的行动,疯 狂的积蓄一个又一个回忆,单纯的以为拥抱一堆美丽的回忆就会很快乐。这是多 么荒谬的想法!华美的回忆如同泡沫,不等你转身,已然破灭。就好比现在,如 果不翻日记本,小诺已记不清曾经他们发生过什么。可是翻开日记本又能看到什 么,只不过是些干巴巴的文字象结了疤的伤口展列着。她下意识舔了一下补过的 门牙。这个动作在那个触目惊心的初夏早晨后就成了习惯。 那天早晨,小诺和她的同学象往常一样睁着惺忪的双眼列对跑操。一不小心, 小诺的鞋被后面的人踩掉了,她还来不及站稳,大队人马冲上来,她被撞倒了, 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磕掉了一半门牙,一口掺着泥土血水吐了出来。小诺吓傻 了,她捂住嘴,四下找寻他的身影。马上他从人群中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小诺, 忘记了周围老师同学的存在。他焦虑,急切的注视着她,一只手轻轻挪开她的手, 他看到了那颗残缺的门牙和一张满面是灰的小脸。紧缩的双眉慢慢舒展,他微微 一笑,一遍轻擦她脸上的泥一边说:“还好,伤的不重。牙补上就好了,脸只是 擦破点皮,擦上药,过几天什么疤痕也留不下。”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小诺含混的呜咽着。 “当然不是,你永远都是那么可爱。” 挂满泪痕的脸破涕为笑。 果真如他所言,缺了一半的牙在当天就补好了。但是新补的牙一碰就痛。小 诺疼的吃不下饭,于是他整整两星期给小诺买牛奶,面包和八宝粥,最后来蜂蜜 也买了来。小诺觉得世上最大的幸福也不过如此,除了他爸,再没有一个男人对 她这么好了。 可谁想他的关怀,他的体贴不带一丝前兆突然在这个酷热难当的夏天蒸发掉 了。他从没有对小诺志愿的落空表示过什么。倒是小诺不辞辛苦地在报纸的录取 名单上一个一个搜索他的名字。破碎的万花筒,飞转的陀螺停住不动。暧昧清涩 的初恋暧昧的开始,莫非真的要暧昧冷酷的结束? “砰!”一粒石子被抛入水中,激起一圈涟漪。“谁?”小诺被吓的一惊, 猛回过头,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正以同样惊谔的目光瞪着她。 “糟糕,”小诺突然意识到已过去大半个时辰,阿姨的会估计早开完了。真 是,竟忘了带表。小诺快速登好鞋,顺原路往回跑,乱石,杂草,红屋顶象面旗 帜,遥遥在望。锈迹斑斑的铁门边,阿姨站在那儿,“就知道你去河边了,怎么 也不说一声,这么急的河水掉下去怎么办……”小诺一声不响跟随阿姨去吃饭。 下午阿姨还是去开会,他也依旧去了河边,只不过这次她带上了手表。 两天后的早晨,小诺和阿姨同大家在大厅等待接他们的车。会开完了,阿姨 报的旅行团在今天就要动身。每个人都很高兴,寒暄着告别。除了小诺,这一次 她无法再迎合阿姨了。那些赫赫有名的胜地无法激起她的兴趣,如果可以,她愿 意七天的假期都在这里度过。每天看山看水,山水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可以让人 想起一切,然后再忘记一切。昨天她到河边把这波涛汹涌,绿树高山深深刻在了 脑海中。那天的河水格外湍急,仿佛急于揭示什么。无奈小诺只是急急地在河边 踱步,双眸放出迫切的光,隐藏在波涛下的预言,她无法知晓。车来了,人们鱼 贯上车。大客缓缓驶出度假村,心底的一大块好象被挖去了,不知何时才可以填 补,不知今生可否填补? “小诺,吃药了没?看你不大精神。” 惶然的思路被阿姨的关心打断,“哦,忘了。”小诺赶忙掏出药瓶,倒出两 粒白药片,就着矿泉水喝下去。恼人的胃病是在距高考不过一百天的时候落下的。 那段不分白天黑夜的日子里,高考的压力,和他时好时坏的恋情,加上一天赛过 一天闷热的天气彻底打垮了小诺。刚开始只是没有胃口,后来发展成习惯性呕吐, 随之拌着剧烈的胃痛。他从小诺苍白的笑脸上发现了,开始一日三餐陪她吃饭, 监督她每天服他特意买来的胃药。为了缓解压力,他讲笑话给她听,给她写感动, 激励的话。没过多久,小诺的胃病和心病同时痊愈了,她的一如既往的笑脸绽放 出健康,甜蜜的红晕。但是谁又能预测出事情的千变万化呢?长长的暑假到来了, 小诺仿佛突然成了被上帝抛弃的孩子,霉运不断。她的胃病又犯了,他的关心时 而还是会听到,只是冷淡生疏了许多,所以缠人的病好好坏坏闹了一个夏天。饱 受磨难的胃遇上四川油腻辛辣的食物等于在久未愈合的伤口上撒了把盐。看来这 一路征程只有靠这白色无味的药片撑下去了。 客车在山林中穿梭前行,碧绿葱茏的枝叶遮盖着天,“三日游”的第一站是 都江堰公园,一个祖先过人的智慧同山水的灵气完美结合在一起的地方。长江水 自然且充盈,被它滋润的千姿百态的花草树木,象一部生动的植物百科大全。小 诺随大部队走马观花地欣赏了各个腾台楼榭,什么都扫过一遍,什么都记不住。 唯一的办法就是和阿姨不停拍照。大脑记不住的东西,只有借助别的工具了。只 是不知道爱情的承诺被遗忘,又能借助什么。 走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上,小诺开心的象个孩子,时不时猛摇下栏杆吓唬身后 的阿姨,惹得阿姨尖叫:“小诺。别闹!” 下了吊桥,桥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吸引了她的注意。真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 店,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巴掌大的简易房里摆满了廉价的纪念品,差不多都是一 些可以在各个旅游景点看到的东西。象木刻小人,折扇,太阳帽……小诺来回摩 挲着梳子,脑海里浮起一幅画面,每天早晨当他随手拿起它梳头的那一刻,会想 起她。亦真亦幻的想象将她包围。她,仿佛闻到了他浓密黑色头发的清香味。 “小姐,要这把牛角梳吗?” “啊,要。多少钱?”小诺脸上微微犯着潮红,唇边挂着浅浅的笑。 自从交往初到现在,送他的每件礼物都很实用,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时时刻刻 感受她的存在。目的或许达到了,只是没有人告诉她,所有的存在都有限,有条 件。总有一天,人去楼空,存在名存实亡。 收好牛角梳,小诺兴冲冲地去找阿姨。阿姨的脸被灼热的太阳晒的满面红光。 她冲小诺摆手,“到这儿来,小诺。这儿景不错,我们合张影。” 中午草草吃完饭,上午的美景还没来得及消化,下午又马不停蹄赶到了青城 山。在家的时候,小诺和他曾有过一次远足爬山的机会。但不知何故,最后他们 都放弃了。现在想来真是可惜。两个人抛开世俗烦扰,一同感受大自然的魅力, 是最幸福的事呵!旅行中一定会发生许多千奇百怪的事,老天给了他们一起面对, 一起分享的机会,同时也给了他们彼此重新认识对方,真爱对方的机会。错过的 机会可惜也没用,小诺坚信,他们一定会再有远游的机会,去拯救就要被平淡无 聊的生活挤压没了的爱情,去探求爱情不老的力量。 青城山是道教发源地,随处可见气宇轩昂的道观和高挽簪身披道袍不苟言笑 的道士。整座山笼罩着清寡孤独的气氛。站在大殿中的阴阳八卦图内,导游讲解 着道教的修行。道认为修行的最高境界是—如水。因水可以进入任何物质中,但 其本质不变。小诺不禁一颤,导游不动声色的几句话在她心中掀起了千层浪,自 己不就是这水吗?痴守着最初的盟誓,爱的万劫不复,心甘情愿。虽从未敢奢求 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至高理想,但真想大声问他, 如果我化为水,甘愿固守瓶中,固守不变的风景,你可原作盛水的瓶子吗? 四川之行晃晃悠悠行进了一半,回程的日期已经定下来。时间不算匆忙,但 知道这一路已是白费了。所有滋味都翻腾出来,丢不下,竟背了一路。几次想打 电话的冲动都硬生生压下去。能躲开的事情躲了一次就想一辈子不闻不问,可是 那两个要命的小虫子步步紧逼啃咬着,一会是爱情,一会是学业,如果两样都没 了呢?小诺不敢想。他曾经因为她为了他们之间的事被老师骂哭了,写下的苍劲 有力的“NOMATTERWHATHAPPENED,I ‘BEYOURSIDE. ”不知道今天还算不算数。 肯定是不算得,至少今天他就没有在她的身边。那么多“爱的真迹”被小诺当宝 贝一样珍藏着,仅仅是珍藏了当时的温柔,留作今后假象的关怀。而他在大笔一 挥写上那些字句的时候,随即准备遗忘。 乐山与峨嵋分在两座城市。剩下的日子差不多都在车上度过,闷是闷点,但 有机会琢磨一下四川的城市。干净宽广的马路两旁种着笔挺的,勃勃生机的参天 大树,行人稀少,街两旁的店铺小而破旧,高楼外面的油漆剥落,露出丑陋的水 泥。极少看见大厦,偶尔掠过一两座漂亮的欧式建筑,很是让人心跳一下。不过 江水润泽的城市,人都很漂亮,皮肤白嫩里透着红润,表情恬静不张扬。勤劳的 人们满足地经营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朴质的山城与小诺生活的那个灰天地黑, 嘈杂混乱处处林立着高楼大厦的欲望都市妨若两个世界。记得他曾经轻描淡写地 提起过,他厌恶大都市的浮躁与盛气凌人,反而一座不太繁华,空气清新的小城 是他的偏爱。随口说的愿望,她默默记住了,诺大的中国,总可以寻觅到一个这 样平实的地方,让她和她心爱的人在那里安静地过一辈子,心平气和地从青丝到 华发。 去乐山当然是慕名看著名的乐山大佛的,但没料想大佛脚下寺庙的香火竟也 这么旺盛。导游一遍遍吹嘘着在这里许愿有多么灵验。不大的院里香烟缭绕,每 个人无论信佛与否,都神色肃穆的把香高举过头,一拜再拜。小诺净了手也如此 这般做了。她规规矩矩跪在佛前,无比虔诚的磕头许愿—一愿父母安康;二愿他 幸福如意;三愿,三愿天变地变情不变。愿望托出去了,却不见轻松,高不可及 的佛祖真的能够听见茫茫人海中一弱女子的微弱乞求吗? 一路伴随的感伤莫名加重了,旅行的步伐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有时候,人是 身不由己的。稍做休整,隔天站在了巍巍峨嵋脚下,峨嵋一游,如同一次深呼吸, 荡去心中几许愁云。人间极致之美在这里得到充分展现,冰凉干冽的山泉缓缓从 人脚边淌过,伴人一路清爽;古老的史前植物不受外界叨扰恣意舒展着,仿佛在 世上存在亿年是件极简单的事;山间气候多变,经常人在山腰享受阳光普照,往 下看却只间云雾缭绕,山下正雨润如酥,而举目远眺远方若隐若现的山峰,导游 会告诉你,那里终年积雪不化。千年的山上一草一木都透着灵性,难怪众位菩萨, 高僧会在这里修身,静思,打坐,只有在这天地融通的净土上,才会达到与自然 合二为一的“无我”境界,才能悟出动彻人生的大哲理。叠叠嶂嶂的山水中,小 诺觉得也恍惚了。透过层层遮掩的树叶,小诺仰望天空,他,明朗的笑颜凸现出 来,嘴角漾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再看,他手中还象往日捧着她最爱吃的鲜红的荔 枝。小诺不由伸手向空中一挥,那清晰的笑脸忽然化成烟,消散了。 峨嵋是“三日游”的终点站,一个星期的四川之行就要在明早八点返程列车 开动的那一刻成为记忆。大巴载着满车游客最后一次穿过成都市区,初到此地是 一个慌张不定的深夜,没回过味来,车子早开出几里之外。最后的停留让人们开 始留恋,才发现同样江水滋润的山城,成都却是繁华许多,车水马龙的街道有种 家的味道。熟悉多天的四川话在耳畔唱个不停,抑扬顿挫,婉转又干脆。多如牛 毛的茶馆生意正兴隆,四川人爱饮茶是出了名的,看他们小口小口呷着茶,生活 的滋味也就品出来了。这城市应该还有许多隐藏的惊喜吧,可惜没有时间了。小 诺不安的眼睛闪烁着。 爱情的列车真的要到站了吗?还是我多心,我庸人自扰,它开足马力向前急 驰从未想停过?到底是什么? 每天这样无穷无尽的问把小诺快要逼疯了,但她从来不答,因为她一直没有 找到想要的答案。在成都的最后一天,小诺知道无法再拖了,该面对的无法逃避, 哪怕是最坏的可能也必须接受!闷的没有一丝风的成都夏天,小诺的手心渗出冷 汗。 晚上小诺和阿姨在车站旁一个旅馆安顿下来。趁阿姨洗澡的功夫,小诺偷偷 溜到楼下打电话。她拿起话筒,摁着熟悉的号码,突然手指在空中停住了,电话 挂断,转而重新按下另一组号码。 “喂,妈。” “小诺啊,玩的好吗?快回—” “妈,我的,我的通知书下来了吗?”小诺话说的飞快,声音却越来越小, 她有种预感,志愿又报空了。 “那个,还没有,你别多想了,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后面妈再说什么已经是嗡嗡一片。小诺机械的挂断电话,擦干手心的汗,深 吸一口气,颤抖的手再次拿起话筒。 “喂,是我。” “哦,还在四川呢?” “明天的火车。你还好吗?” “好。” “你,那个,你的通知书下来了吗?” “下来了,去湖南。” 心脏停止跳动,体温迅速降至冰点。去湖南就正式意味着这场爱情的终止。 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他执意远走高飞,用行动说明了一切。小诺感到一阵眩晕, 她看到爱情正在缓缓进站,却无可自拔的在最后时间扮演她一贯驯顺的角色。 “是吗,恭喜你啊。不过这么远,不能常见你。” “我没有看到你的通知书。” “知道,我给我妈打过电话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掉不下来。 两秒过去,电话那端传来平静近于冷酷的声音,“等补录吧,还有机会。” “你想我吗?” 最平常的一句问话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资格问了。谁曾说过爱情的方式是思念。 从此以往,再浓烈疯狂的思念也只能烂死心底。 …… “想。” 他语气中的口是心非不加丝毫掩饰。她擎着话筒,久久不言,然后狠命咬下 嘴唇,决绝的望着远处继续说: “我给你买了礼物。” “哦。” 该死的沉默。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 “这两天一直和哥们吃饭,特别累,想早点休息。” “现在是七点。” “小诺,听话,” “我想你,想你,想你……我真的很想你!这么多天见不到你,我,我想, 我不求你说什么。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小诺。” 满腹心酸象决堤的洪水泛滥,那是肺腑肝肠倾泻的伤痛。 “你为什么要去湖南,你已经决定了吗?你说,我们是不是完了?是不是!?” 吼出最后的底限是需要勇气的。小诺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不知怎的,她突然 想起曾经他们热恋时每夜煲“电话粥”讲的那些动听的情话,今天听起来是多么 苍白,多么可怜,可笑。 大堂静静的,人们视而不见干着各自的事情。电话线清晰的传递着两个人急 促的呼吸声。心里的灯已经灭了,受手却仍紧紧抓住话筒不放,不亲耳听到最后 的宣判是不甘心的。 “小诺,明天的火车是吗?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了,可以放了。他用最暧昧的方式为这场错误的爱情画上了句号。小诺放 下电话,仰起头,逼回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列车扬着汽笛徐徐到站,连佛祖也 无能为力。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在乎你的喜怒哀乐,对你熟视无睹,就算你把自 己变作一缕烟游荡于天际,徘徊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你一眼。 浴室里还冒着热气,阿姨刚洗完,浑身散发着低劣的洗浴晶的香气。小诺直 直冲进去,把水头拧到最大,妄图冲掉一切,一切有关痛和爱的回忆。 冲完澡小诺和阿姨同一帮明天一起回家的旅伴去吃正宗的成都火锅。饭桌上 大家觥酬交错,谈笑风生,一派“相见恨晚”的景象。小诺旁若无人的大口咀嚼, 任鼻涕眼泪直淌。阿姨善意的在小诺耳旁低语“别吃这么猛,这东西辛辣,你的 胃受不了。”“没事,阿姨。这么地道的火锅每准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此时不 吃更待何时!”说完故意举起扎啤在阿姨面前晃了几下,一扬头,灌了下去。阿 姨狐疑的看着小诺,嘴巴张了张,又闭住了。苦涩冰凉的扎啤雪崩一样滑入食道, 其中掺杂着止也止不住的滚烫的泪。她执拗的扬着头,分手真的是一种解脱吗? 再漆黑的夜终究会被黎明取代,无论这夜的黑是多么阴森,多么令人绝望。 黎明总会踏着露水风尘仆仆赶来,哪怕那一线是多么微弱,也预示光明。 不知昨晚什么时候回的旅馆,早晨,小诺被阿姨叫醒。她极不情愿的睁开眼 睛—窗外又是明媚的阳光,如同初到岷江的那个兴奋的早上。只是物是人非,透 过厚重的云层,阳光下的现实很残酷。两个人不禁不慢收拾着行李,阿姨除了提 醒不要落下东西以外,什么也没多问。小诺感谢阿姨的沉默,她已经丧失了思考 的能力,谁也不能触动那根敏感的神经,稍一触动,整个人就会震的粉碎,迸裂 在空气里,不能合拢。 背包收拾的鼓鼓囊囊,就要走了,关门前看最后一眼,看到了第一次面对面 的凝望:俊朗的少年站在春天的风里,眼睛清亮,直射你的心魄,嘴角挂着似有 若无的笑意。“砰”,阿姨毫不迟疑带上了房门,少年被关在了门内,关在了四 川,关在了异乡。 “小诺,走吧。” 服务员与他们擦肩而过。当她走进房间后,也许会注意,也许不会注意,压 在枕头下的一把牛角梳,一把崭新的,套在塑料带里,没人用过的牛角梳。带回 去没有意义的东西,不如丢在路上好。不堪一击的爱情终于在夏的终了被无力抗 争的命运告之了答案。小诺于早八点准时登上了回家的火车。一列火车到站意味 着另一列火车整装预备启程。那再也拾不起的爱情,丢在路上吧。